“制度变迁过程的真正秘密,既有来自领导层或政治精英的智慧和设计,更有源自普罗大众或草根的行动和实践。”
南岭,1955年1月生,湖北浠水县人。经济学博士、研究员。现任深圳市决策咨询委员会委员、深圳市体制改革研究会会长,华中师范大学兼职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
南岭是深圳改革开放进程的见证者和参与者。曾任深圳市委副秘书长、深圳市政府副秘书长、深圳市体制改革办公室主任、深圳市政府发展研究中心(市政府研究室)主任等职。在深圳市政府工作期间,南岭参与过深圳市多项重大规划、政策和体制改革的研究、推进。卸任政府职务后,南岭仍心系深圳改革发展,笔耕不辍,积极研究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深化改革、粤港澳大湾区融合发展、深圳未来转型方向等议题,为深圳探索先行示范区建设等建言献策。
当过深圳市体改办主任,担任过深圳市委、市政府副秘书长,从高校讲台走出来的南岭,身上始终带着谠论侃侃的赤诚之心和思深忧远的学者之气。
与改革开放偕行四十余载,如今,卸下公职的南岭又重回研究的角度,出任深圳市体制改革研究会会长,总结深圳经验、审视深圳现状、建言深圳未来,初心未泯。
透过南岭平时办公的窗户向外望,深圳河缓缓流过,对岸就是香港的一方风土。
“我很喜欢在这里看窗外的景致。”南岭对上海证券报记者说,自己平时喜欢拿起手机拍拍窗景,时见河岸春生绿,时闻芦苇晚风起,深圳河两岸的变化,仿佛都寓于这一方“画框”之中。
“不过,当年的深圳河可没有眼前的平静。”南岭笑着说,现在看深圳的发展成就,可谓举世瞩目。
四十春秋,时移势迁,沧海桑田。“闭塞渔村”变“现代化大都市”的“深圳奇迹”如何写就?透过南岭深情凝望的眼神,我们看到根植深圳基因里的市场经济体制已生发播撒,立足开放新格局的“双区叠加”驱动发展正在加速推动,顺应创新发展潮涌的数字化经济大浪滚滚而来。
社会主义市场经济:
上下齐心的改革突破口
“制度变迁过程的真正秘密,既有来自领导层或政治精英的智慧和设计,更有源自普罗大众或草根的行动和实践。”南岭开门见山地说。
深圳经济特区持续快速增长40年,由农业经济区一跃进入中国城市经济第一方阵,其基本共识是,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为其提供了强大动力。而这一特色体制的形成经历了怎样的过程、对当下的改革又有怎样的价值呢?
南岭认为,站在今天进行回顾和总结,意义深远。
1978年,一场轰轰烈烈的真理标准大讨论席卷全国,最终确立了解放思想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,也深刻改变了深圳的历史命运。
此前被视作阶级斗争产物的“逃港事件”,得到了重新审视。深港两地经济水平落差是主要矛盾,这促使广东加快对外开放步伐。民间经贸交往由此萌动,大量海外侨胞、港澳同胞急切回到故土,建设家乡。
1979年7月,中共中央、国务院批转广东省委、福建省委关于对外经济活动实行特殊政策和灵活措施的报告,同意在深圳、珠海、汕头、厦门试办“出口特区”。
一年后,“出口特区”正式改称“经济特区”,随着认识的进一步深化,一次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制度创新跃出地平线。
“今天看来,这一重大制度创新,远超一般性的优惠政策,为经济特区改革发展奠定了基础。”南岭评价道。
此后,更多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接轨的法规文件相继落地。1981年,《深圳经济特区土地管理暂行规定》出台,标志着土地流转开始从计划划拨向市场决定过渡。1983年,《深圳市劳动合同制暂行规定》将采用合同制的范围从蛇口进一步扩大到整个特区。改革开放之初,深圳大规模拉开城市基础设施建设,但国家财政拨款仅占3%,倒逼深圳在资金筹措上走市场化的路子。在土地、劳动力、资本市场萌发的同时,深圳的商品市场也破茧而出……
南岭举了一个“高价饭”的例子:80年代初,粮食凭票供应,实行定人定额管理,如何解决部分无粮票配额人员的吃饭问题?当时,深圳一家餐馆就推出了“高价饭”:有粮票的5分一碗,没有的5角一碗。餐馆再出去买高价粮,这样一来,高价粮需求大了,供应也就上来了,竞争就充分了,饭价又重新走低,直至市场回归均衡。
南岭感慨道:“一个无法用计划手段解决的问题,市场给出了正确回答。”
“如同饥荒中的农民发明了承包制,乡镇企业引进了农村工业化,个体户打开了城市私营经济之门,经济特区也是回应群众的呼声和对外开放的要求而设立的。”在南岭看来,这种自发的、分散的创新是社会进步不可忽视的生长点,经济特区的出现,属于执政者行动与民众行动的高度汇合。
粤港澳大湾区:
携手并进的发展新机遇
“地理上的湾区是自古形成的,而城市与区域经济意义的湾区则是近40年才崛起的。”在南岭眼中,开放是粤港澳大湾区形成的基本经验,全面开放和更高水平的开放又为大湾区发展提供了新的机遇和格局。
从历史数据来看,上世纪70年代末,粤港澳大湾区经济总量还很小:香港GDP刚越过千亿港元关口,广东全省经济总量则不足300亿元人民币,深圳经济总量甚至不足2亿元,而且各经济体联系也较弱。
开放带来的成效,表现为大湾区内“经济数据”的跨越式发展:最新数据显示,2019年,粤港澳大湾区经济总量超过11.6万亿元,成为中国乃至全球经济最活跃的区域之一。大湾区内,香港、深圳、广州三个城市的经济总量均超过2万亿元人民币。
对这一令人惊叹的崛起速度,南岭总结出了十点开放性经验:一是坚持“一国”,善用“两制”;二是制定税收、用地、用工等优惠政策,吸引外商、促进外贸;三是制定涉外经济法律,保护外商的合法权益;四是制定和修改出入境规定,提高服务便利化;五是降低关税,推进贸易投资的自由化,便利化;六是丰富惠及大湾区的政策,如自由行、CEPA等;七是完善重大基础设施,如港珠澳大桥、深圳湾大桥、广深港高铁等;八是建立粤港澳、深港澳政府联系机制,解决大湾区发展中的问题;九是通过粤港澳市场经济体制,为内地探索改革提供借鉴;十是开放倒逼改革,促进内地在开放中逐步完善市场经济体制机制。
“总之,大湾区9+2格局是在开放的环境下形成的,大湾区经济体的特色和优势是在40年的开放环境下竞争合作的产物。”南岭说,开放是大湾区弥足珍贵的经验,也是新发展的保证。
近年来,随着新的开放举措不断推出,粤港澳大湾区也逐步形成全面开放的新格局。以服务贸易为例,南岭介绍道,香港在金融服务、贸易服务、物流服务、教育医疗等方面优势突出,广州、深圳则在信息服务上有一定优势,大湾区内各经济体间服务业市场空间大,结构互补。
“服务业的开放不只是合作领域宽了,合作机遇多了,从某种意义上看,高端服务业将构成高端制造业的支撑。服务业的开放关乎粤港澳大湾区经济的未来,合作十分迫切,前景十分广阔。”南岭表示。
数字化转型:
再立潮头的时代新动能
在改革开放的洪流中,在创新发展的浪涌中,深圳每每勇立潮头。这是时代赋予的良机,是人民奋斗的成果,也是“双区驱动”下的发展使命。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,深圳将怎样继续做时代的“弄潮儿”?
“数字化转型。”南岭给出的答案很简单,指向的道路却很开阔。“所谓‘数字化’,简要来说,即指数字技术在经济社会发展中广泛地应用并产生深刻的影响。在此过程中,既有的生产方式被生产力更高的方式所取代,全新的生活方式被创造出来。”
当下,数字化正将世界带入一个新的时代:在工业互联网领域,生产过程、企业管理过程、物流和销售过程全面数字化,实现了柔性制造和个性化定制;服务经济领域,数字化在金融、商贸、物流、教育、医疗等方面深度介入;社会联系和交往领域,数字化逐步取代传统方式渐成主流;政府治理开始步入数字化,包括政务服务的网上办理等;产业组织和社会也因数字化而重构,生产组织向网络化、平台化、扁平化发展。
“数字化支持下的原子型(个体化)社会正成为一种新形态。”南岭认为,分散的而非聚集的、线上的而非面对面的解决方案,未来将成为一种自觉选择。
数字化的各种应用背后,离不开芯片、物联网、人工智能、云计算等技术的研发支撑。“毫不夸张地说,谁在数字技术的研发、应用、产业化、市场化上取得领先并实现良性循环,谁就拥有了未来。”南岭表示。
20世纪80年代初,深圳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,以发展外向型经济为主,引进了电子信息产业,迅速实现了工业化、城市化和现代化生产方式;上世纪末,深圳将城市经济聚焦于高新技术产业、金融业、物流业以及文化产业;本世纪前十年,深圳又把自主创新作为城市发展的主导战略,建设人才聚集高地、发展风险投资和创新型金融,破除制约创新发展的制度性障碍;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波及全球,深圳却化危为机,及时淘汰落后产能,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,谋划并支持战略性新兴产业,以新体制机制引进和培育研发机构、创新创业团队……
南岭直言,这就是深圳特区40年来“奇迹”不断的根源——不破不立、勇往直前。他说:“呼啸而来的数字化转型是世界性的,也是时代性的,不亚于任何一场大潮。来时的路告诉深圳,在这里,必须有一场新的蜕变!”
如果说数字化大潮涌起为深圳提供了“赶潮”的机缘,那么独特的产业、技术、社会环境则是深圳搏风击浪的“风帆”。
在南岭看来,深圳正迎来一个数字化转型的“窗口期”:一方面,中国5G的全面启动为数字化转型提供了基础条件;另一方面,深圳具备数字化转型的竞争优势。此外,深圳还具有一定的体制机制先行先试权,大胆的制度创新有利于形成对技术创新的正向激励。
“当然,不止如此。深圳的发展,从来就超出了自身的意义。”南岭表示:“深圳特区自建立以来,就承担着中国改革开放的‘窗口’、‘试验场’、‘排头兵’的历史使命。国家寄望深圳在新的历史起点上继续当好示范。因此,面对着数字化转型这个最激烈的赛道,国家更期待新的‘深圳速度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