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济观察报 记者 任晓宁“这样操作会死掉一群主播和一些商家。”天猫商家周叶说。

　　9月6日，抖音要求第三方商家通过星图下单的规定正式启用。周叶算了一笔账：给主播20个点的佣金，再加上星图下单的额外20个点，相当于40个点的费用。对于他这样的商家，再在抖音做直播带货就是纯亏钱。

　　周叶是天猫某个细分行业TOP1的商家，此前已在抖音上签了一批主播专职卖他的产品。抖音新政策出来后，他觉得很为难。

　　对于抖音来说，要求商家星图下单只是电商大业的一小步，更重要的一步将在10月9日实施。届时，抖音直播中所有的外链都将下架。外链包括淘宝、京东等第三方电商平台。有监测数据显示，抖音上74%的商品来自淘宝。

　　戏剧性的是，新规之前，抖音刚刚被曝出与淘宝签订新一轮年框合作，包括广告和电商两个部分，规模大约200亿元。2019年这一数字为70亿元。

　　当停止为淘宝等外部电商平台导流后，抖音用户从观看直播到下单购买，将全部在抖音内部完成。

　　这件事对抖音有多重要？中国电商协会高级专家庄帅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说，这将是抖音在1200亿元广告收入之外，亟需的另一个新增市场。

　　电商是抖音今年重点发力的方向。6月，抖音专门成立电商一级部门；更早些时候，签约罗永浩、陈赫入场直播电商。2018年，抖音做过短视频电商，在天价大虾风波后暂告一段落，今年，抖音用更大力度做这件事。

　　当下，电商的世界里已经不再是阿里巴巴、京东、拼多多三家厮杀。抖音和快手加入之后，格局变化万千，已经形成了几方排列组合。快手联手京东，抖音与苏宁易购（002024）合作，抖音与淘宝时而暧昧，时而远离。庄帅认为，即使已经和淘宝签了大订单也没关系，看抖音内部未来如何协调。

　　“这就是商业。分分合合，瞬息万变。”在电商行业浸淫多年，他发出这样的感慨。

　　抖音不想当“导购”

　　春江水暖鸭先知。对于抖音的变动，在抖音上做直播带货的商家早有感知。

　　今年4月，商家间就有传言，来自淘宝、天猫的商品链接会被限流。6月，有商家在直播时发现，来自淘宝的链接被抖音突然下架了，有人因此受到损失。

　　8月27日，抖音进一步明确规则：9月6日起，第三方链接需要通过星图下单进入直播间购物车。10月9日起，第三方来源的商品将不再支持进入直播间购物车，淘宝、京东商品无法接入抖音。抖音小店平台来源商品不受影响。

　　2019年，抖音广告收入1200亿元。目前为止，抖音仍是备受广告主青睐的平台。SensorTower数据显示，今年8月，抖音及海外版TikTok在苹果及谷歌应用商店收入，是去年8月的6.3倍。

　　一位字节跳动离职员工告诉记者，商家在抖音做广告，甚至要排队。

　　一个靠广告就能日进斗金的平台，为什么要做电商？

　　抖音做电商并不是今年才开始。早在2018年，抖音推出购物车功能；2019年，抖音小店上线。但直到今年，抖音才重视电商：今年4月签下罗永浩；6月，成立电商一级部门，并推出小程序“抖店”；7月与苏宁易购达成合作。

　　这与今年兴起的直播电商大势相关。互联网行业目前变现方式仍是最主流的三种：广告、电商、游戏。今年，直播电商把广告和电商融合到了一起。“依赖广告费增长是有天花板的，开辟另一项收入，才撑得起字节跳动的估值。”庄帅对记者说。

　　2018年，抖音与淘宝首次合作，收淘宝广告费，给淘宝导流。“跳转这件事其实就是卖流量，只做导购是没有前途的。”庄帅回忆，最早期的蘑菇街、美丽说，就是靠给淘宝导流赚钱，但现在，两家公司合并且上市后，市值2.46亿美元。

　　百度也是抖音的前车之鉴。在淘宝成立早期，百度是淘宝合作伙伴，向淘宝导流。截至发稿，阿里巴巴的市值是百度的18倍。“有这么多教训在前，抖音这一次算是反应很快了。”庄帅认为。

　　对于抖音自身，电商也成为一种必然的选择。2019年至2020年，字节跳动全力发力海外TikTok，公司创始人张一鸣一年中有2/3时间待在国外，TikTok成为与Facebook对垒的明星产品。但今年6月后，TikTok海外业务面临生死危机，在印度市场的投入也损失60亿美元，基本打了水漂。

　　目前TikTok仍陷入美国业务是否卖身的泥潭中。TikTok美国业务一开始的价码是500亿美元，这是估值最高1500亿美元的字节跳动的重要一环。TikTok受阻后，字节跳动估值下降。

　　此次与淘宝之间的纠葛，还存在广告合同在前，封闭链接在后的问题。庄帅说，在字节跳动内部，电商和广告是平行部门，电商这边屏蔽淘宝之后再怎么谈，那是广告部门的事情。毕竟，“做电商闭环是公司战略的问题，执行部门影响不到公司战略。一般而言，公司战略是会牺牲短期利益的”。

　　百万商家进小店

　　MCN机构广州鼎红传媒公司创始人刘程敏，最近一直关注抖音电商。

　　刘程敏还有另一个身份，他是一家电商公司广州红人孵化基地的负责人。他对抖音电商很看好，判断“抖音的短视频和直播趋势会大于其他平台”。

　　据刘程敏了解，目前一些淘宝系、快手系的主播，已经在往抖音转。这个群体以中小主播为主，他们通过淘宝和快手积累了卖货经验，但在薇娅、李佳琦、辛巴家族的压力下，很难出头。“淘宝系、快手系平台目前两级分化，流量不平等。抖音算法相对健康，有带货能力的人会在这个新平台发展。”刘程敏说。

　　在杭州，一家直接帮工厂做直播带货的MCN公司最近生意也很红火。该公司创始人今年年初，把重心转到抖音直播上，决定“大干一场”。她的朋友圈里，8月份最后10天，0粉丝启动的主播有6个，其中成绩最好的一个，开播后月销量72万元，已经有商家专门为她旗下的主播专供新品。

　　据统计，今年以来，入驻抖音小店的商家数量接近百万级别。不过，很少有周叶这样的淘宝头部商家。百万抖音小店中，直接在抖音里开店的淘宝店铺约3.3万家。目前，淘宝、天猫上的店铺数量超过1100万家。

　　抖音小店开店成本并不算高。以前，入驻“抖音小店”，需要商家的抖音号粉丝数量达到30万。近期，为了鼓励商家开店，0门槛也能入驻。

　　刘程敏告诉记者，此前抖音通过鲁班系统，已经“收割”了一批商家，这一次封掉外链让商家进入抖音小店，是一件“水到渠成”的事。

　　鲁班系统是抖音的电商广告系统，有广告需求的商家可以通过这个系统自助下单，成交后支付佣金，类似于阿里巴巴的淘宝客。对于商家，参与鲁班比直接开店门槛更低，更容易接受。

　　也有不愿意接受抖音小店的商家。“我们行业转化周期上，需要大量的上新品，抖音小店不是很合适。”周叶认为，目前，抖音只是个辅助工具，公司重心还是在天猫上。

　　对于已经在其他平台形成规模的商家来说，他们考虑更多的，是开新店后的运营和人力成本。周叶算过之后觉得不划算，“要是抖音不引流，那就开始想办法去其他平台引流了。”

　　“内循环”的阻力与希望

　　8月底，抖音断链新规消息传出，要火直播圈创始人倪叔一晚上收到几十个商家发来的消息，他们觉得很难。

　　倪叔是电商圈资深人士，今年也组建社群为商家和主播搭建渠道，协调资源。根据他与多位商家的交流，在抖音做电商直播，“赚大钱的凤毛麟角，一场直播做到不亏或微亏就已经心满意足了。

　　被字节跳动寄予“内循环”厚望的抖音电商，在这些操作过的商家眼中，目前仍是一个导流的流量平台，而不是电商平台。

　　一家化妆品公司总经理说，他通过抖音大主播“韩国媳妇大璐璐”带货牙膏，大璐璐一个季度能卖7万支。他们深入研究后发现，其中1万支是从抖音直播现场卖掉的，其余6万支是依靠抖音提升店铺排名后，在淘宝卖掉的。“主播能拿到亏本价格，是因为商家希望借此提高淘宝店铺排名和淘宝的免费流量。如果只做小店，意味着每一单卖出去都亏钱，商家是不会陪主播玩的。”倪叔告诉记者。

　　如何证明自己的电商平台型能力，是抖音电商断掉外链后亟需解决的问题之一。

　　在用户端，对于抖音小店的吐槽也屡见不鲜。经过淘宝和京东近20年的培育后，国内电商用户对电商产品的要求愈发提升。抖音电商之前最知名的“翻车”事件是2018年的天价烤虾事件。据当事人当时的描述，其通过抖音系统购买，却发现是三无商品，销售价格还是其他电商平台普遍售价的4倍。

　　2020年9月，在微博等社交平台上，搜索抖音电商，依旧能看到来自用户的吐槽。有用户说，在抖音买的白茶，里面有树枝，产品质量不过关。有用户说，抖音没有售后，提出问题后，11天都没有收到回复。还有人认为抖音是骗子，买到带鱼罐头发现货不对版，并且，连售卖的商家都找不到了。“电商太复杂了，”庄帅告诉记者，电商涉及到前端的用户体验，中端的跳转导流、供应链，后端的品牌商合作、商品数量、商家管理、服务体系，“它需要大量的技术投入和大量时间，不是小打小闹就能成功的”。目前，抖音还是一个电商新人，“到底能不能做成，它也需要数据去评估，不尝试就永远没办法获得数据”。

　　中国电商行业发展20年，目前最成功的公司依旧是阿里巴巴和京东。拼多多还需要再继续经受检验。曾经风光过的当当、聚美优品、唯品会、寺库风光不再，百度、腾讯曾砸下上百亿资金做电商，同样没有成功。

　　与百度、腾讯一样自带巨大流量入场电商的抖音，会不会带来另一个结局？

　　刘程敏觉得有戏，他看好抖音的技术，“抖音有千人千面的技术体系和用户高粘性，原来的腾讯和百度做不到这一点。”他认为，阿里巴巴能快速发展，千人千面的算法技术是非常关键的。

　　庄帅则认为5G可能会是一个变量。“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5G应用会出现什么，说不定抖音快手真的把这些应用都用起来，在这里买东西效果比淘宝还要好，谁都说不准。”

　　当下，电商世界里依旧没有其他公司可以颠覆京东和阿里。庄帅也期待行业发生一些变化。

　　什么算是有变化？“如果哪天iPhone能够在抖音上首发了，变化就发生了。”他这样回答。

　　（文中周叶为化名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