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涛:美联储“大放水”会影响美元国际地位吗?
2020-05-0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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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新浪财经意见领袖专栏作家 管涛(中银证券全球首席经济学家)
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。为应对新冠疫情影响蔓延,美联储采取了激进的“零利率+无限量化宽松(QE)”的货币政策,短短两个月时间就扩表两万多亿美元。
有人据此预言,美联储“放水”,美元资产缩水,全球将会抛售美国国债,加速去美元化进程,美元国际地位江河日下。国际货币体系真会照此剧本演义吗?
上次危机国际地位受损最多的是欧元而非美元
2008年金融危机,美联储也采取了“零利率+QE”的应对措施,也曾引发了世人类似的担忧。那么,十年过后,真实情况如何呢?
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特别提款权(SDR)篮子货币的评估标准,一国货币是否属于广泛交易和使用的货币,关键看该货币在国际支付、外汇交易、外汇储备和国际债权债务中的份额。故我们可以从这四个维度来考察后危机时代美元国际地位的变迁。
据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(SWFIT)统计,今年一季度,国际支付中,美元排名第一,月均占比42.2%,较2012年1月上升12.5个百分点;欧元排名第二,占32.3%,回落11.7个百分点;英镑排名第三,占6.8%,回落2.2个百分点。同期,人民币和日元是最大受益者,分别排名第五和第四,上升1.6和1.1个百分点。
据国际清算银行(BIS)三年一次的抽样调查结果显示,2019年,全球外汇交易中,美元排名第一,占88.3%,较2007年回落0.3个百分点;欧元排名第二,占32.3%,回落2.7个百分点;日元排名第三,占6.8%,上升1.0个百分点;英镑排名第四,占12.8%,回落2.1个百分点;人民币是最大受益者,占4.3%,上升4.1个百分点。
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(IMF)统计,截至去年末,全球已分配外汇储备中,美元排名第一,占60.9%,较2008年第三季度末回落3.3个百分点;欧元排名第二,占20.5%,回落4.8个百分点。日元是最大受益者,超越英镑,排名第三,占5.7%,上升2.2个百分点;英镑排名第四,占4.6%,回落0.1个百分点;人民币也是受益者,排名第五,占2.0%。其间,人民币储备资产从无到有,自2016年第四季度起开始单列。
据BIS统计,截至去年末,在未偿国际债权(包括信贷和债券)中,美元排名第一,占48.4%,较2008年第三季度末上升6.6个百分点;欧元排名第二,占28.8%,下降10.3个百分点;英镑排名第四,下降一位,占比4.7%,回落1.8个百分点。同期,日元和其他货币是最大受益者,日元排名第三,提高一位,占5.9%,上升1.1个百分点;包括人民币在内的其他货币占4.1%,上升2.9个百分点。
据BIS统计,截至去年末,在未偿国际债务(包括信贷和债券)中,美元排名第一,占49.4%,较2008年第三季度末上升2.8个百分点;欧元排名第二,占29.4%,回落4.7个百分点;英镑排名第三,占5.0%,回落3.2个百分点。同期,包括人民币在内的其他货币是最大受益者,占6.4%,上升4.6个百分点。
综上,如果说上次危机中美元国际地位受损的话,最多也只是在公共部门(外汇储备),私人部门的美元交易和使用则更为频繁,美元整体国际化水平甚至还有增无减。
这次也是全球货币放水,而非美联储独美于前
上次危机应对,美欧日央行货币政策先后QE。2009至2019年间,美联储、欧央行与日本央行资产与名义GDP之比分别上升了4.2、17.5和79.9个百分点。若在金本位下,这些货币的含金量都会被稀释,也都会贬值。欧央行与日本央行甚至走得更远,先后引入了负利率政策。主要货币早进入了“比丑”时代。
这次疫情应对,欧洲与日本央行都没有动利率工具,但在扩大资产购买方面较美联储不遑多让。4月27日,日本央行也宣布实施无限量宽。今年一季度,美联储、欧央行和日本央行总资产规模与上年名义GDP之比均有不同程度的上升。
从国际支付、外汇储备、国际债权债务的统计看,美元、欧元、英镑、日元这四种货币的市场份额合计通常在90%左右。即便全球外汇交易的币种构成更加多元化,前述四种货币的市场份额合计仍高达150%(总份额为200%)。其他货币剩余的市场份额较小,尤其与美元、欧元相比,远不在一个量级。可见,即便出现新兴国际化货币,但因为网络效应、路径依赖,市场短期内可选择的余地不大。
上次危机,大家担心的QE之后美国对内通胀、对外贬值的预测,并未成为现实。与欧元区、日本和英国相比,美国的经济基本面较好。在疫情暴发前夕,美国正处于战后最长的经济景气,这是美元成功卫冕的重要原因。欧元被重创,主要受累于欧洲至今未走出主权债务危机,经济陷入长期停滞。日元异军突起,则源于近年来日元成为全球避险货币。
此外,从广义货币供应M2与GDP之比看,2019年末,欧元区、日本和英国分别为104.1%、188.0%和111.5%,美国仅为71.9%,以此衡量的美元超发程度明显低于欧元、日元和英镑。同时,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具广度深度、流动性最好的金融市场,这将继续从经济上支持强势美元。
新兴市场仍将是美元流动性的主要需求者
本国货币大都不可自由兑换,而只能用硬通货而非本币对外支付,因此,存在国际清偿力的硬约束,是新兴市场的“原罪”之一。
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以来,新兴市场汲取教训,纷纷积累外汇储备,增强自保能力。2008年金融危机后,全球宽流动性、低利率,新兴市场进一步增加外汇储备。据IMF统计,2008年第四季度至2015年第一季度,全球新增近4万亿美元外汇储备中,新兴市场占了六成多。到2015年第一季度末,新兴市场持有全球外汇储备的近三分之二,较1999年第一季度末上升27.5个百分点。
新冠疫情恐慌再度引发了新兴市场大规模资本外流,比2008年金融危机时更为严重,甚至令亚洲金融危机和2013年的“退出恐慌”等压力事件相形见绌。近日,阿根廷已再次宣布债务违约。据IMF在春季会议期间披露,已有100多个成员向其提出了前所未有的紧急融资请求。
上次危机,美联储的“零利率+QE”引发了“美元陷阱”的担忧。所谓“美元陷阱”是指,因为美元超发,持有美元储备资产面临缩水的风险,这令美元储备资产持有国陷于两难境地,因为持有贬值,卖出更贬值。当储备货币风险增加时,外汇储备既是国际货币体系不稳定的来源,也会成为大宗储备持有者的负担,使其陷入困境。
这次大新冠疫情流行,预计随着市场恐慌和流动性危机逐渐缓解,有些新兴市场可能会重新面临全球流动性泛滥、国际资本回流。但它们大概率仍会借机增加外汇储备,充实国际清偿力,增强自保能力。无疑,在矬子里挑将军,美元资产(包括美债)仍将是其重要资产配置。即便明知是“美元陷阱”,也只能往里跳,这或许是新兴市场的“宿命”。
非经济因素或将动摇美元国际地位
当今美元国际地位是战后美国综合国力,包括政治、经济、科技、军事实力的集中体现,美国主导的战后全球治理格局是国际公共产品。然而,美国现政府以“让美国再次伟大”之名,积极推行“美国优先”,或正在逐渐侵蚀美国的国际领导力。
近年来,美国政府在全球范围内对主要经济体包括盟国挑起经贸摩擦,滥用经济金融制裁,掀起逆全球化潮流,加速推动美国经济金融与世界脱钩。这可能动摇战后美元本位国际货币体系的根基。
试想,既然与美国经贸交往减少了,大家何苦要用美元计价结算?要忍受美方的长臂管辖,天天担心美元资产被冻结,担心公司、个人甚至国家被制裁呢?
此次疫情暴发,本被认为能够很好应对疫情的美国政府,表现大失水准,累计确诊和死亡人数在全球一骑绝尘。现政府不仅未反躬自省,反将责任对外甩锅,并与盟国在各地争夺医疗物资。在与时间赛跑的疫情面前,美国国家治理的不足与短板暴露无遗。试想,如果连民生的基本人权都不能保障,又怎能寄希望其继续领导世界呢?
事实上,“美国优先”正在结出“美国孤立”之果。最近几年,美元已颓势渐显。2017年初至2019年末,全球已分配外汇储备资产中,美元份额回落了4个多百分点;而在2016年末,其份额还高于2008年第三季度末全球金融海啸暴发之初的水平。同期,全球未偿国际债权债务中,美元份额回落了2个多百分点。国际支付中,2017至2019年,美元的月平均份额较2016年回落了1个多百分点。
“有德者得之,无德者失之”。世人对于“嚣张的美元霸权”本就颇多微词。如果美国政府一意孤行,未来国际货币体系或将更加多极化,甚至走向超主权货币主导的新时代。这无关美联储放水多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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